第三章 单刀赴宴（上）
昨夜，忽如其来的一阵冬末细雨，怀抱着足够温柔的爱抚，不动声色地将神里屋敷上下里外洗涤了一番。翌日清晨时分，无论是生长在屋敷角落处的青木野草，还是手植于方台圆圃中的各式花卉，它们的身上都闪烁着星星点点晶莹的微光；庭院里，一眼眼或浅或深的水洼像一面面大大小小的镜子，清楚地倒映着仿佛透明蓝宝石似的澄澈无瑕的天空，以及游丝一般若有若无的浮云；不远处的山林中，传来叽叽喳喳的清脆鸟鸣，那是它们彼此间互相呼唤、追逐嬉闹的生命信号——对于人类的居所而言，倒显得吵闹了些——这时，庭院一侧的竹漏发出了轻轻的敲击声和滴水声，似乎在浅浅低语，鸟儿啊鸟儿啊，不要再过来了，快飞吧快飞吧，到其它地方玩耍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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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托马，挑两个身手好的去那附近做一下勘察。记住，无论有没有特殊情况，不要有任何惊动对手的举动，按照我这上面拟定的安排行事即可。”
“是，家主大人，托马一定办到！”他接过绫人递来的一枚白色锦囊，转身欲走。
“多加小心。”
“嗯，放心吧，我去了。”
托马微笑着点了点头，随即大步出了事务阁，去往距离神里屋敷六百余米远的一处村落。他左拐右转，一转身进入了一家秘密的居馆。简单说明来意后，托马从一众忍者模样打扮的人当中领了两名高手，迅速乔装打扮后便直奔稻妻城南秋水亭而去。
秋水亭，位于稻妻城西部郊外，坐西朝东，西面临湖，枫林环绕，只有一条不足三米宽的小径、承接一座木拱桥与外界连通，可谓是清静闲适至极。这处相对隐秘却又为不少上层人士所熟知的场所，是之前提到的大久保信先生名下的一家私人亭宅，它既可以作为度假胜地，也可以为不适合在眼线混杂的地方进行的会晤交流提供足够的方便。自然，大久保先生之所以会选择在这里摆下酒席邀请神里绫人赴宴，也是出于这一点的考量。托马等人潜行来到此地，仔细观察探视了一圈后，并未发现这空荡的枫林附近有什么异常，于是拆开临行前家主大人交付的锦囊。依照所书指示，他命令随行的那两名忍者继续保持隐蔽监视秋水亭一带的动静，自己则独自前往稻妻城，为今晚凶多吉少的赴宴做一项最为重要的准备。
上午九时，神里屋敷已经进入了新的一天正常有序的运转状态。
社奉行本部后方，起居屋的正阁内，绫华着一身素雅的白衣蓝褶裙，正跪坐于浅棕色的蒲垫上，为供奉在木台上两尊灵位前的花皿换上刚刚剪摘下来的新鲜花束。随后，她双手合十，闭上眼睛静静地做着祭祷。缕缕青烟从一尊雕花白瓷薰炉中冒出，在纯洁的花簇间、在少女虔诚的身姿前慢悠悠地升腾、回旋、飘散，仿佛在引导她的思绪通往相隔遥远的彼方。这时，绫人悄悄地出现在了妹妹身后的木门边。他立在原地观望了一会儿，目光温柔似水，接着踱步走了过去，也跪坐在绫华身旁的蒲垫上闭目祭祷。
“哥哥，今天也要动身去处理社奉行的公务么？”过了大约半分钟，绫华开口轻声说道。
“为什么这么问？”绫人不紧不慢地回答道。
“自兄长接任社奉行督职以来，每逢紧要棘手之事，都会事先来这里上香祭拜。”
“平日里的绫华，可不怎么会主动向我提及有关社奉行的事呢。怎么了，有什么想对我这个哥哥说的？”
绫华迟疑了数秒未有回应，只摇了摇头，轻轻支吾了一声：
“没有。”
“呵呵，在藏掖心事这一方面，有时候，绫华妹妹与哥哥果然是很像啊。”绫人从蒲垫上站起身来，走到小房间朝东的一扇窗户旁，几方金黄温软的阳光斜斜地照了进来，“不过，我相信，等到时机成熟之后，绫华一定能够将自己的愿望一一与我倾诉。那时，我也无须向你隐瞒任何事情。”
“嗯。”绫华转过头来望向窗边的少年，二人相视一笑。
“对了，绫华猜得没错，今天晚上我的确要外出一趟，去稻妻城参加一场宴会，可能会晚些回来。”
“一个人么？”
“这次有托马跟着，不用担心。绫华只需在家中等候，吩咐人手做好夜间值勤工作即可。当然，若是太晚熬不住，早点歇息便是。”
绫人脸上露出了一如既往的轻松笑容。绫华看在眼里，表面上虽未解其意，心里却非常清楚，她的哥哥确是又要去为这个家、为了他的理想与抱负而去独自冒险了。这股由担忧与希冀相互交织而成的复杂情愫，时常萦绕在绫华的脑海，使她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焦虑。但是，因为眼前这份温暖人心的笑容，以及他细腻如水的明睿作风，她选择了理解，选择了信任，因而又将这种不安定的情绪小心谨慎地压抑了下去，坚定从容地回应道：
“明白了，绫华会在家中等待哥哥平安归来。”
“嗯。那好，我先回去了。”
说完，绫人走出房间离开了起居屋。回到社奉行本部后不久，执行完任务的托马也从外归来，二人随即在事务阁中就赴宴之事商谈了许久，直至所有细节悉数敲定。
转眼间，最后一缕绯红的霞光被遮去，沉沉的夜幕随之降临，鸣神岛上远近高低陆陆续续亮起了灯火。神里屋敷大门外，众人正在做着临行前的辞别。
“兄长，托马，多加小心。”
“放心吧绫华小姐，在下一定会保护好家主大人的！”
绫人并没有说什么，只微笑地点了点头，随后毅然转过身去，与托马先后登上准备好的一辆乌蓬镂金马车。
“出发。”
“驾！”
迂回平缓的山径上，马蹄声与车轱辘声愈发变得急促。绫华紧捏着双手，上前走了几步，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消失在幽幽山林的转角处。
大约过了三刻钟，绫人和托马所乘坐的马车准时来到了秋水亭前的枫林边。沿着均匀布设在小径两侧的长长的石灯列，将视线移向树林的深处，此时，层层枝桠掩映下的秋水亭已是灯火通明，悬光邀空月，轩窗映倩影，使得这处本就极具匠心和美韵的制式庭园，更添上了几分华丽与梦幻，仿佛一座巨大的、散发着迷人光泽的黄金宝库！
停车下马，二人沿着通往木亭的小路刚走没几步，不远处的木拱桥上，“咚咚咚”——一阵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，迎面便来了一队人马。定睛细看，当中一位洋装笔挺、红光满面、梳着大背头发型的中年男子，便是设下今夜宴会的主人——大久保信先生。在他的身边，随之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，上一任神里家主手下的重要家臣之一——丰臣氏，穿着一身足够彰显自己身份的稻妻传统服饰，神色似笑非笑，目光若凶非凶，一脸轻松自如地背着双手立在原地——他会在这里露面，完全在绫人的意料之中。两人的后身以及两侧，则是一众排开的文职随从以及佩刀的武士。
“神里绫人殿下，大驾光临，有失远迎啊！”大久保先生一面张开双臂热情地欢迎道，一面迅速打量着二位来客以及他们身后的情况，确认无虞后才独自一人走下木桥。
“别看了，就我们两个人。”托马没好声地说了一句。
“欸，不可无礼。”绫人故作微嗔，紧接着问道，“方才大久保先生似有张望之意，莫非今晚还邀请了其他的客人？”
“哈哈，没有，怎么会有呢！今晚的酒宴，只为殿下精心准备，希望我们都能度过一段对彼此而言既愉快又有意义的时间。”大久保先生蹙眉一笑，无论是面部表情的转换还是肢体动作的装衬，都如喝水一般熟练自如，“呃，想必这位就是殿下府上的托马大人吧？”
“正是。他是我的贴身侍从，长年跟随左右，并不是什么外人。”绫人笑着答道，随后，他瞄了一眼不远处挤满了人的木桥，“我看大久保先生也带了不少人，我只多带他一个，没有关系吧？”
“哪里的话，大家都是为了必要的安全考虑嘛。既然是绫人殿下的亲信，来此就是客人。二位请！”
“请。”
随之，桥上众人纷纷让开道路，恭迎绫人和大久保先生前往秋水亭。行至桥上时，丰臣氏不急不缓地开口行礼道。
“绫人殿下。”
“哦，丰臣老先生也在。”绫人刻意表现出些许的意外，轻描淡写地应道。
“我来说明一下。”大久保先生停下脚步，一脸和善地看了看二人，“这个，同社奉行的长久往来，我了解到，丰臣老先生是神里家的老功臣，德高望重，为人和善。为了避免接下来宴席会谈上可能出现的分歧，以期双方达成一个完美的结果，我这才特意将老先生请来。殿下你知道，都是一些不太让人愿意提起的伤心往事，有丰臣老先生这样一位老好人在，我想我们之间的对话应该会融洽不少，你觉得呢？”
“大久保阁下，多谢抬爱。不过，老朽已辞去社奉行的职位，现在不能算是神里家的家臣了，恐怕人微言轻啊。”
“哦是嘛，什么时候的事情？”
“老先生过谦了，即便您不再供职于社奉行，作为一名晚辈，绫人依旧会对您心怀应有的敬意。”
“好哇，那太好了！不愧是神里绫人殿下，果然知书达理、风度翩翩哪！”大久保随即欢喜地点了点头，“有殿下这句话，我也觉得轻松多了。事不宜迟，诸位，请随我一同前往秋水亭畅叙！”
穿过枫树林时，从两侧晦暗寂静的深处，托马敏锐的直觉似乎感知到了一丝异样，下意识地立刻警戒了起来。不一会儿，一行人进入了木亭的中央阁间。大久保先生确是以待客之道，将绫人及托马奉为上宾，丰臣氏亦在对面落座。不过片刻，美酒佳肴一一摆上，丝竹管弦幕后浅吟，华灯光彩照人，旋舞款款升平，清波微漾，爽气西来，氛围正佳！
